赵远图眼观鼻,沉默不语。
朱龙缓了过来,叹道:“看来殿下还是对我的求稳不认同,不如您上书陛下,只要陛下答应,老臣愿卸下这主帅之职,交付殿下。”
——你要么拿掉我这个主帅,你如果做不到,那在军中还是我说了算。
周彻讽笑:“太尉似乎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周彻在说责任,而朱龙则在谈卸任。
“并州之祸,生灵受难,责任在韩问渠、在叛军。”董然道。
“责任也在害怕担责,惧而不战之人!”
说话的是随行的皇甫超逸。
他的军职不高,奈何人家靠山太大,除了周彻还有皇甫氏撑腰。
“秦度饮败,负伤难起,我意让褚飞暂领此职,殿下以为如何?”朱龙绕开了这个话题。
“我不同意。”周彻想都不想就回绝了:“负伤便要停职,将来哪个将领敢冒险?”
“我讲的是当前之势。”
“我讲的是日后之路!”
“叛军势如此,只能顾眼前。”
“叛军势如何?我怎未曾见!”
周彻豁然转身,盯着朱龙:“太尉,叛军势如何?”
“火焚六郡,残民百万,威胁三河,势已滔天。”朱龙回道:“我见得多了,深知败军只在骄兵之时,一旦失利,后果不堪设想。”
周彻笑了:“太尉,你老了。”
朱龙愣在当场。
周彻已转身离去。
董然蹙眉:“太尉,褚飞之事?”
“容后再商量。”朱龙摆了摆手。
周彻总督六营,这件事绕不开他。
等到离开此处,董然又道:“方才六皇子所言,似有归责于您的意思。”
朱龙笑了,道:“只这一条路走,如何证明我是错的呢?”
“陛下不问过程,只要结果……只要我最终能平定并州之乱,便有功无过,谁也究不了我的错。”
“何况,我有错吗?”
“自然无错!”董然失笑:“他太年轻了,且在河东刚立奇功,自是急切之时。”
“他的急切不是立奇功,而在于并州的主动。”朱龙轻轻摇头:“一步缓,则步步缓,他深知此理,却又无可奈何,故今日猝然爆发。”
“原来如此。”
随后,朱龙下令,命步卒率先入驻关内,骑兵驻于关南。
使团营内,梁乙甫询问身旁人:“他们备骑兵了吗?”
“没有,他们将骑兵放在军后,不打算动用。”随从回道。
骑兵步兵动静差距很大,是瞒不过同行军的人的。
梁乙甫微微点头,走向萧焉枝帐中——萧焉枝依旧被扣在周彻帐里,唯有她的婢女在此。
“我清楚。”
婢女点头,将信绑在海东青脚上:“夜黑之时,再行放出!”
周彻主帐内,皇甫韵道:“一定要当心,除了盖先生外……这十人你也带去。”
她将手一引,帐外走进十个雄壮大汉,尽是身材高大,面容凶悍粗犷之辈。
一眼便可看出,他们和汉人长相有所差异。
周彻目光微动:“湟中义从?”
湟中义从,是凉州精锐,主要由西凉一带的羌族和其他各族勇士组成。
他们听命于大夏,随军征讨。
“应该叫他们为斗安义从。”皇甫韵道:“湟中义从中,会择选勇士,力冠百人者,授斗安义从。”
周彻没有跟她客气,连带着十名斗安义从在内,共领百骑。
这百骑之中,除盖越、许破奴外,还有马修、叶镇山这样的老五送到河东的武人。
周彻择其中精锐可用者,得强悍武夫二十余人。
河东百万众中,力撼一方的勇士四十余人。
其余的,则是最开始追随周彻的甲士中,挑出了最善战的二十几人。
他在里面披上铁炼衣那件坚不可催的细甲,外面又裹上一层铠。
将九歌挂好,提起一口大槊,翻身上了一匹皇甫家从西凉送来的宝马。
引众百人,入埋羊涧,向北直行!
——张梓城
紫镇东斩刘梁后,硬是用疑兵之计演了韩雄一个晚上。
直到天快亮时,韩雄等人才察觉到不对。
“恐刘梁失手。”
就连对张梓城内了如指掌的张英都这般说:“张梓离太原颇有距离,卷入并州大案的人不多,有相当一部分人未必愿意造反。”
“如果秦升尚有余力,陆轩团结城内之人,或已将刘梁镇压。”
韩雄脸沉了下去:“极有可能!”
他安排人小心靠近城墙,打算先通一顿话。
“放!”
谁知,紫镇东早已候着,见人过来,立即下令。
军士起身,箭矢怼着脸射下来,将一片叛军掼倒。
韩雄大怒,下令攻城。
他将进攻部队三分,分别由吕轻山、薛定和张英率领。
每人负责四个时辰,十二个时辰轮番攻击,不给城中片刻喘息之机。
“一日之内,必破此城!”
从腊月二十六卯时初,到腊月二十七丑时,张梓城已接受十个小时的强攻。
知道城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冲突,也知道城中早已粮尽的叛军,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进攻。
等到换班张英上时,韩雄征调所有可用兵力,用来破城。
最后四个时辰,他一定要踩碎这座城!
吕轻山年纪较大,终是稳妥人,道:“公子,天井关有大军在,是否要提防?”
“吕公勿虑!”韩雄成竹在胸:“天井关将骑兵压在关后,朱龙没有要奔驰来援的意思,现在正是集中力量破城的好时候!”
张梓城上,血气如烟,糜肉墙石。
紫镇东倒退了两步,碰的一声倚在墙垛上,缓缓坐了下去。
他身边的青年笑了一声,将水囊递了过来:“镇东,喝口水。”
“谢谢。”紫镇东接过,往嘴里一倒之后,却愣住了:“米汤?”
“放心,那种不要脸的事我可不会做。”青年呲牙笑了笑:“我进食的时候,留下了一半,混在水里,饿的实在顶不住就灌一口……”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肚子,掀起外甲,将那根袋子系得更紧了一些。
“叛军一直来袭,能上场的弟兄又不多了,就吃这么点东西,确实顶不住啊。”
他叹仰面看着天空,想要抬手,但为了节省力气,又垂下了:“镇东,可真有你的,竟然能一刀宰了刘梁,稳住城中大局。”
“可是……不是哥说话不吉利,我们怕是支撑不到天亮了。”
阵亡者、伤员、叛逃者、畏惧藏匿者、因饥饿失去战斗力者……张梓城楼上,能防守的军士,已不足两千人。
而且多数饥饿、疲乏、伤势交加。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一万人丢在场上,不是说打到一万人悉没才算输。
断粮、内斗、兵乱随便碰上一个,便是土崩瓦解,成片的战斗力丢失。、
“张六哥。”
稚嫩的人挑起了本不属于他的重担,有些茫然的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说,我现在带人去强行借那些大户的粮,可行吗?”
“嗤——”
叫张六的曲侯笑了,道:“镇东,你想啥呢?你城守住了,人家是当富户;你城破了,人家照样当富户。”
“可你要是不让他当富户了,甚至纵兵抢杀他家,你说他会不会跟你急眼呢?”
“就算你杀尽了东家,那西家呢?”
砰!
城墙那头,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陆轩一脚印在石板上,身体晃了晃,险些栽下去。
他是此城之中,最早断粮的人。
使的原本就瘦弱的他,像是一块木板。
秦升也已断粮,加上伤势在身,已彻底陷入昏迷状态。
城楼上倚墙而坐的军士们,纷纷看了过去,眼中的光再颤抖。
充满了希望,但又知道希望的奢侈。
这些目光,使陆轩惭愧,他吃力的挥了挥手。
身后几人提着木桶上来了,开始分饭食。
说是饭食,其实主要还是水,里面混杂着极少数的麦麸、米粒和不知什么菜。
值得庆幸的是,里面还有一丝咸味,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