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兴头上,奶奶和蔼笑着,忆起了往昔:
“那会儿你爸你妈刚把你从医院抱回来的时候啊,你就这么大。
上炕都得瞅着点儿,不介容易一屁股把你坐喽。
后来长长长,连头带脚长这么老长,往那一躺就跟个长虫似的,占半扇儿炕。
过去咱家老房子那炕你还记着不?那会儿你刚上中学吧,就盛不下你啦~
放假的时候一让你搁奶这住,你就说炕太短,腿伸不直,睡的不舒服。
唉呀……奶那会儿心还挺不得劲儿的,觉着你是嫌弃奶。
后来才知道,你是真嫌。
嫌奶这没网,没有玩儿嗒,没你自个儿家有意思。
可是逍逍啊,奶就是想让你歇会儿,搁奶这踏实睡个好觉,放松放松脑子,别总邦啷你那电脑,你明白不啊↗?”
窦逍听着奶奶刚起头的第一个字儿、就不禁胸口一热,再次自责陪老人的时间太少了。
他深吸口气,乖乖一咧嘴:“嗯,那会儿不懂事、不明白,后来明白了,所以我这在外头睡不着觉,就回您这来了嘛。”
“这就对喽,在奶这你就啥也别合计,就算在外头欠钱了也别怕,奶帮你还、昂~,回来就好好歇着~”
奶奶弯着眼睛,又摸了摸窦逍的头发,真是咋看咋稀罕:
“欸呀,这头发和眉毛咋都长的这么好嗫。
你呀,长的像你妈,像南边儿人、南方小白脸子,哈哈……”
老太太见了孙子实在是高兴,紧着让窦逍睡个好觉,又不关灯,就一直坐在跟前没话找话说东说西。
见窦逍一直不闭眼,还以为孙子是因为玉米症睡不着,就像小时候一样,非要拍他。
“来、大孙儿,你侧过身,侧过身奶拍你,哄你睡……对,冲右边倒着,左边压着心脏不好,容易做噩梦……”
窦逍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欠缺之处了,自是听话配合。
终于像摆弄孩子似的,把大孙儿摆成个自己满意的侧躺姿势。
奶奶也调整了一下盘腿儿的坐姿,开始唱起了摇篮曲,有节奏地拍起觉来。
窦逍有点忘了,他不大点儿的时候,奶奶是不是也这么拍他。
这么大劲儿,能给他拍着嘛,怪不得他总想着起来打游戏。
可那熟悉的小调儿从奶奶口中一出,窦逍便十分庆幸自己是背对着奶奶、侧躺着的。
他可以很好地隐藏情绪。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这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奶奶手劲儿并不温柔,歌声也不悠扬,并不像对待一个孩童。
但当他卸下一身疲惫,逃回奶奶身边后,分明从一进门,就闻见了儿时的味道。
舒心,安逸。
当奶奶唱到“奶的宝宝儿,你闭上眼睛、”这句时,须臾间,他个三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似乎真的做回了宝宝。
没来由的,就生出满心委屈。
可惜,不是。
宝宝可以想哭就哭,求关注,求抱抱。
可窦逍无措地意识到,他除了在司恋面前,跟谁都拉不下脸来耍赖皮。
憋着忍着,窦逍第无数次问自己,他这么乐天开朗的性子,怎么就患上了情感障碍、而在发病时丧失正常的表达能力、伤害自己最爱的人呢?
想不通,也不敢继续深想,就只沉浸在这毫无杂质的亲情里,任感性和懊丧浇湿耳朵底下压着的、荞麦皮子。
数不清奶奶循环唱到第几遍,窦逍感觉眼皮一暗。
许是姑姑来关了灯。
奶奶躺下前,又一如他小时候那样,拥着他的肩膀确认了一下他睡没睡实。
窦逍迷迷糊糊给出回应:“唔,您也睡吧、奶,甭拍了,有您陪着,我都不用吃药、也能睡得着。”
奶奶很高兴地、轻声承诺道:“那多好,奶一直陪着你、陪你到天亮~”
人不能站太高,话不能说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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