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研讨会,讨论的就是近来甚嚣尘上的吴进士傍大款,朝廷是否应该革除他的功名一事。
参加的有卓大家的学生和故交,也有闻名神都的贵妇人,乃至于不同学派的中青代人物。
太后娘娘和朱皇后听说之后很感兴趣,也专程派了人去旁听。
德妃觉得这事儿太离奇了。
她都很奇怪太后娘娘和朱皇后为什么会对这场议论感兴趣:“这有什么好说的?我看,那个吴进士只是在哗众取宠罢了。”
嘉贞娘子的神色却有些凝重,回神之后,她轻轻告诉德妃:“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是真的对这桩轶事感兴趣,而是因为……”
说到这里,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德妃不解道:“因为什么?”
嘉贞娘子压低声音,悄声道:“是对于女人所能掌控的权力感兴趣。”
德妃面露茫然:“啊?”
这两件事,挨得着吗?
嘉贞娘子耐心地跟她解释:“吴进士想嫁个有钱人,这有什么错呢?他又没有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真正猛烈抨击他的,多半都是男人。”
“因为不能接受男人也是可以卖身的,且还卖得那么干净,那么明码标价。”
“祖宗的姓氏可以改,一家之主的尊严也可以拱手相让,甚至于连儿女都随缘,不求后代祭祀……”
嘉贞娘子的目光平和却有力:“婚嫁从来都是买卖,只有男人买女人的道理,女人怎么能买男人,这岂不是乱了他们的规矩?”
“虽然也有贵女娶夫,但是她们都妆点得很矜雅,给足了男人颜面,现在吴进士居然自降身份,主动把自己卖个精光,真是斯文扫地!”
她脸上显露出嘲弄的神色来:“对那些男人来说,吴进士是叛徒,而叛徒就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让人知道做叛徒可以不受惩处,反而得到好处,那以后做叛徒的不是会越来越多?”
长此以往,男人的地位岂不是就要跟女人一样了?
这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
德妃听得似懂非懂:“所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让女官去旁听……”
“这是千秋宫和中宫在对外彰显自己的态度。”
嘉贞娘子说:“事实上,卓大家主动发起这样一场讨论,本身就隐隐地存了声援这种行径的意思了。”
太后娘娘作为天后摄政时候有两架马车,首相唐红在朝,卓大家在野,以后者在士林当中的身份,愿意出声去讨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倾向了。
她不是声援在吴进士这个人,只是声援男人也可以通过婚姻卖身于女人这件事。
怎么,女人可以卖,你们男人不可以?
德妃听明白了,继而唏嘘感慨起来:“嘉贞姐姐,你们都好聪明啊,我就想不了那么多!”
阮仁燧心有戚戚地附和:我也是!
因为嘉贞娘子的剖析,德妃对于此事的最终结果来了兴趣,她是个傻大胆,直接越过一切繁琐的过程,去问裁决判官了。
圣上前脚到了,才刚坐下,就被自己的爱妃拉住了。
扭头一看,德妃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他:“陛下会革掉吴进士的功名吗?”
圣上被她给逗笑了:“你怎么会对这事儿感兴趣?”
德妃才不会出卖嘉贞娘子——圣上他也是男人啊,男人肯定不会乐见女人背地里说他们坏话的!
她说:“我好奇啊!”
又晃动着圣上的手臂催问:“说说嘛,说说嘛!”
阮仁燧躺在旁边,老神在在地想:哈哈,我知道答案!
这就是做先知的感觉吗?
圣上见德妃真的好奇,也没有卖关子,笑着将儿子抱起,同时说:“他又没有违背法纪,为什么要革除他的功名呢?”
卓大家虽然并没有正式地出仕过,但仍旧可以被称为政客。
天后摄政时,她一日之内撰文数篇,替天后反驳士林当中的非议,提供女主临朝的法理支持,现下再去处置此事,岂不是杀鸡牛刀?
卓大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男女,她始终咬住了一个字,那就是“法”!
吴进士没有违背本朝的法令,那就不能革除他的功名!
你丁玄度看不上吴进士卖身,就先去把朝中那几位法家宿老掰倒,再让中书省和大理寺重修律令,添上一条进士不得做赘婿的律令去!
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朝廷的事情,就到朝廷当中去解决。
从前太后的侍从女官、如今的御史台侍御史王元珍则撰文一篇发在了邸报配套的朝廷报纸上。
大概就是说某些官员喜欢越级汇报,这是不好的风气,长此以往,恐怕会坏了朝廷纲纪,巴拉巴拉,说到最后忽然间神来一笔,上位者自上而下、越级去过问下位之事,恐也有微妙之处。
再没说别的,但幽微之处,实在惹人遐思。
堂堂政事堂的宰相,用物议去狙击一个末学后进,是谁先失了身份?
圣上眼见着丁玄度几日之间鼓起来一嘴水泡,被人看见,又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圣上:“……”
……
依照嘉贞娘子与圣上的约定,皇长子满月之后的第二天,她正式同德妃辞别,预备着回尚仪局那边去了。
临行之前,倒是很郑重地给她举荐了一位女官来接替自己:“易娘子人虽年轻,性情却是老成持重,我走之后,娘娘可以倚重她。”
德妃脸上显露出一点讶异的神色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嘉贞娘子:“你居然要走?”
后者难免觉得奇怪:“这不是先前就说好了的事情吗?”
德妃抱着儿子,稍显郁卒地闷了一会儿,才说:“按理说,你不应该被我的真挚和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打动,选择留下来辅佐我吗,嘉贞姐姐?”
嘉贞娘子:“……”
阮仁燧:“……”
嘉贞娘子板着脸道:“娘娘,你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都丢掉!”
德妃:“……”
德妃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眉耷眼地说了声:“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