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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文定朝着火势汹汹的后堂竭力喊道,便凭借模糊印象就地一滚冲出火海,滚进了磅礴大雨的天厅之中,压灭身上沾染的煤油之火。
但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感觉一股重击落在他的腰腹之间,他也只来得及调整姿势就被打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不知何处的坚壁之上,噗噜噜滚落在雨水里。
“失策,居然跑了几个反贼。”
洪文定听见略显轻蔑的声音说道,“不过李先生神机妙算,已经猜到他们会乘船走水路,大抵不过是海珠石那边,届时自然有人料理他们。”
“反贼此行兵分两路,咱们管好这边就行了,其他的事情由平南王府自行料理。”
而另一个傲气十足的声音说着,便兀自步出了雷府大门,“反正面前的这个也是反贼,就交给你处理了。”
洪文定靠墙而立只觉得气海翻腾不定,刚才的一记湿棍透过后背正打散了他丹田运使的内气,此时只觉得浑身麻痹,而更绝望的,是他现在眼前一片漆黑,只有黑暗中无数金星闪动,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见了!
刚才凌空的湿棍化布灌以气劲,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地正打在他面门上,耳里钟鸣巨作的同时更让两眼失去了视觉能力,也让他失去了与人动手的能力与机会,眼前影影绰绰的感官不辨牛马,就连在雨天中行走都困难重重。
他知道自己如今凶多吉少,但他更希望袁紫衣他们刚才能顺利逃脱,也才不枉费自己的一番苦心。
“把人杀了,拿人头回去复命就是了。”
鄂尔多的声音冷冷传来,从雨地上捡起了锋利无比的宝剑,任由次啦啦的金铁声划动过地面,传入了洪文定的耳朵里,但更多的是细碎嘈杂的雨声交织,以他的耳功竭尽全力也不辨方位。
洪文定察觉到了杀意,强行鼓催力气翻身上了高墙,却因为墙瓦不规则的边角被绊住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滚落在了府门之外,翻出去好远才和什么东西撞在一起停了下来。
对方撑伞跌倒后闷声不语,身上酒气浓烈,唯有含混不清的醉话缓缓传来,洪文定听见了对方正念叨着“五羊城,我生之初犹太平……”,随后就是一长串从未听说过的人名,残缺不全地仿佛索命冤魂般缠绕在他的嘴边。
鄂尔多冒着大雨也好整以暇地来到了雷府门外开阔的空地之上,短促吐地出了一口气,似乎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门口怎么有个喝醉的老头?”
踉跄的脚步慢慢靠近,嘟囔声也越发清晰,而随着脚步猛然停住两人终于照面,竟然是一声气息仓促、虚弱衰朽的怒喝声:“你是何人,竟敢当街杀人!”
洪文定费力地觑着眼,隐约看见醉汉被一只手拎起,随后就听闻有人被推倒摔跌的声音,可见大内侍卫并没有兴趣搭理一个醉汉,更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可苍髯皓首的醉汉竟然还是不依不饶地要冲上来,试图夺过鄂尔多手中的长剑。
“广州城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都给老夫滚出去!”
对方的言语含混不清,神色中却带上了一股毅然决然的死志,似乎此番宁可玉碎不能瓦全,再也没有后退逃避的道理了。
洪文定的内气紊乱仍未消减,他却猛然听出了这道声音的源头十分耳熟,似乎曾经许多次地在朗日私塾、悠扬念诵之间耳闻……
“温先生。”
洪文定猛然出声,凭空生出几分力道跃身站起,“这里危险,先生你快些走!”
“洪渭,原来是你呀……”
年迈醉汉原本的动作摇晃飘忽,听到这一声“先生”的称呼,却忽然挺直了胸膛站在原地,辨认了片刻就抢先一步,反把洪文定护在了身后。
随后他指着雨夜掩映、火光冲天的雷府,气势堂皇地说道,“贼子,还不快从我祖宅门口滚出去。”
鄂尔多斜睨着老人,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突然前来送死,但他持剑的手并没有任何迟疑,今夜挡在他面前的都是反贼,杀了便是。
洪文定知道此时无法逃身,正睁大眼睛、竭尽全力想要确认对方的位置,有着宝剑划地的沧浪之声作为坐标,他已经能够想象那柄样式古朴的利剑,是如何照射出如一泓秋水的冷光,又会是如何的切玉如泥、吹毛即断。
剑鸣之声转瞬就到了身前,洪文定心头警钟大作,抬手先将反应迟缓的温玉钦扯倒在地,却迟迟没有等到进一步的杀招,反而听见了宝剑落地的叮铛声响!
对面的鄂尔多正欲斩草除根,只觉得眨眼间忽有一道矮小的人影从屋墙上窜跃而下,随后张嘴就咬在了自己袖缘裸露的胳膊之上,剧烈的疼痛和奔涌的鲜血瞬间绽放,使他连痛呼都来不及就只能弃剑甩袖,许久才反应过来无效,扬起左手运劲就要劈掌而下。
可下一秒,尖细的蜂鸣声忽然从他耳边响起,只见三根细长的金针深深扎进了鄂尔多高举的左掌经脉之中,还有一根险恶无比地刺穿手腕从背面透出——这暗器手法之怪异,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中了招。
“师兄,我们来帮你了!”
一个梳髻的娇小身影从墙头跳落,姿态灵动飘逸如同雨中飞燕,而那狠咬在鄂尔多手腕的矮小人影,也趁着他踉跄的工夫骨碌碌滚出去一段后站了起来,还趁机抢走了地上的宝剑,最后与洪文定并肩站在一起,赫然又是两个小孩出现,挡在了醉汉的面前。
“怎么会是你们?”
温玉钦有些怀疑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自己学堂里的三名插班生会雨夜出现在这里,还突然展现出一身的武功,合力缠斗着面前的成年高手。
“啊……温先生……你是来检查功课的吗?”
傅凝蝶思索了许久就憋出这几个字来,而温玉钦也只好哭笑不得地解释道。
“老夫本来在家中独酌,听说老宅这边起火连忙赶来,没想到凑巧遇见了你们几个,当真是缘分。”
洪文定听到声音更是惊讶:“你们不是走了吗?!”
“那里面没啥好玩的,我们怕你有危险,就趁刚才屋子还没塌,先跑出来躲起来了。”
傅凝蝶得意洋洋地说道。
而小石头吐出嘴里残余的鲜血,也在暴雨中展露出一个有些瘆人的笑容,“嗯,师父吩咐过我们留在这里的。”
被突袭受伤的鄂尔多神情郁愤,盯着面前的老少四人已然是怒火万丈,双手此时都疼痛无比,只好先忍痛拔出左手深扎的玉蜂针,再帮麻痹不已的点住穴道止血,咬紧牙关调整双臂,要给对面一点颜色瞧瞧。
洪文定被他们两人的做法震惊,本想要训斥两人为何如此弄险,可话到嘴边,却终究变成了一声发自肺腑的长笑,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只觉得残冬冷雨落在身上都带着暖意,纵使面这等强敌,只要师兄弟还能并肩作战就无惧无悔。
“好,凝蝶你保护好温先生,那今天我们武夷派就联手一战!”
温玉钦刚才的跌倒磕碰到了额头,前天上山摔伤的脚也隐隐作痛,但他穿着青衫还是站了起来,长叹一声对三名弟子说道。
“哎,老师没什么好教你们的了,可你们要记得,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则为盗。面前不过是些许小盗,今日有何惧焉!”
听闻异响,纳兰元述的身影在府门中逐渐浮现,窄巷里也有更多的人影涌动,为首是一名目如鹰隼、须发皆白的官服老者,已经将四名老幼团团围住,街巷之外更有连绵不绝的兵甲碰撞声响起,俨然大兵开拔时戎马倥偬的景象,像是正奋力追杀着什么。
天蚕功那由于气海受损而不受控制的内气,枉费了洪文定先前凝练聚积的功夫,此时已经藏散入了周身的各个穴道之中,却如云如缕地飘游自在着。
洪文定被四周隐隐回环的声响震得心神不宁,天地间本就渺小的感觉也更加显得微如一粟,似乎一切经过雨打风吹都将飘零流去,苦练的武功也没办法把握住一切。
在那一瞬间,他却忽然有了一丝的明悟,缓缓接过小石头递过来的长剑,随后干脆撕下一块衣布,彻底蒙住如今仅能照影的眼睛。他察觉原本那御使不便的天蚕功忽然晋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举手投足都能打出缠绕久绝的劲力,遭到极大限制的感官也开始骤然延伸,仿佛能察微触入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竟然还会盲剑?”
纳兰元述倨傲的声音悄然响起,湿棍的破空挥舞声也再次穿来,“那就让我来称称多少斤两!”
随着某一滴雨声如号令般的落下,洪文定与小石头也化作了两道疾影,分别扑向了他们早已选定的敌人,枪尖剑影、拳势掌风再次碰撞在了一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