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枢机要,国家袖领。”
申时行闻言,思绪翻腾,既喜且忧。
他刚沾着椅子的椅子再度抬起,脸色带着苦笑:“还请陛下明示。”
朱翊钧却根本不去看他,只扭头看向王锡爵:“朕也不强窥阁臣的家产,但,日后凡推补阁臣,愿意公示家产者,吏部单列出来,朕会优先考虑。”
微末小吏也就罢了,若是国家袖领,都跟户部尚书叶淇一样,开始追寻崇高财富、为家族子孙计而败坏国策,那就真是自上而下地一泻千里了。
总要有点崇高理想才对。
已经入阁的申时行,与将要入阁的王锡爵对视一眼,一错即分。
王锡爵会意,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果断当仁不让:“陛下,臣毛遂自荐,请公示!”
此举亦是应有之义。
不提倡,就是绝对禁止;优先考虑,就是约定俗成。
就是这般急切,有失为官涵养,大家都知道你明年要入阁,但是这样不背人也有些太嚣张了。
奈何王锡爵就是这样的人物,同僚们已然见怪不怪了。
谁让皇帝喜欢这厮呢?朱翊钧当然欣慰,不过,却是在想别的事情。
帝制固然下限低,上限高却也不是没理由的。
落后的君君臣臣,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在某些方面,就是能发挥出不一样优势来——至少,能够让朱翊钧理直气壮地提出这种强同事所难的要求。
朱翊钧自然从善如流,朝陈三谟吩咐道:“此事交吏科核定公示。”
等陈科长领命后,朱翊钧才看向沈鲤:“朕接着说,还有其二。”
“沈卿,此后巡抚度田事,凡各州县所属在任官吏的田亩,都公示出来。”
这是顺手的事情。
要是度完田还两眼一抹黑,那不是白度了?沈鲤此时闻言,只觉意料之中,他入京途中便对此有了心理准备。
不仅如此,他连利弊都已然思虑了好几个来回。
沈鲤沉默片刻,进言道:“陛下,此事恐怕只有一时之功。”
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在官场混。
这次度田完了自然好公示,无非就是单把官吏的地产拎出来誊抄一份而已。
问题是,度田不是一得永得,一证永证的事情。
用不了十几年,这些数目必然就失了真。
朱翊钧摇了摇头:“朕知道,所以沈卿这个度田巡抚,事后也不会裁撤。”
“定期巡田,及受理举报。”
举报?
沈鲤愕然。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都御史温纯。
温纯执掌都察院数年,只一听立刻明白皇帝的未竟之意。
他皱了皱眉头,劝谏道:“陛下,揭露阴私,恐有唆使百姓,挑拨官吏之嫌,实非堂皇正道。”
举报这种事,向来有以下克上的忌讳。
都察院就从来不会受理百姓、同僚的举报,唯一的堂皇路径就是上奏皇帝,下疏彻查。
否则,部院权势之大,几乎无有掣肘,早晚沦为政争的工具。
更何况,这种事必然不乏诬陷之举,哪怕部院能够守身持正、不偏不倚,也不过消耗人力物力而已,平白坏了朝廷风气。
汪宗伊也很快反应过来,出声附和:“陛下,这般行事略显操切,必致风声鹤唳,臣以为,不妨从长计议。”
朱翊钧感受到群臣抵触的情绪,却是陷入沉默。
张嘴欲言,却又咽了回去。
最后,他竟然难得没有解释,只语气生硬:“朕意已决,且先试试。”
皇帝陡然露出刚愎的一面,群臣神情不由一滞,旋即有些惊疑不定。
朱翊钧见此情形,心中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不想解释,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风声鹤唳?
他当然知道,但要的就是风声鹤唳!公示田亩的高压职场环境,显然持续不了多久,早晚会人亡政息。
但有些事又不得不做,哪怕只是一阵风刮过。
并非是为了所谓反腐——公示田亩的效用不会太大。
说句难听的话,贪腐根植于人性,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具有生命力的有机体也不为过,贪腐仿佛有求生本能一般,无论多么艰苦的情况下,总会挣扎求生,自己寻找出路。
考成法之后,贪腐之风也不过刹了两三分,想根治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今这事也一样,地产要公示,这些人就会去收敛金银、铸造铜币、置办商铺、乃至暗中扶持商行。
东边不亮西边亮,有的是法子置办产业。
但,好巧不巧,这就是朱翊钧想要达到的目的!
天下财富窝藏在谁的手中,几乎不言自明——别看现在每年抄家动辄百万银两,数目夸张,但跟李自成打破京城后,“所掠输共七千万,侯门十之三,百官十之二”比起来,实在九牛一毛。
导引经济如通治水。
必须要将这些虫豸的财富,从地产当中挤出来!
田亩公示,刹的不是贪腐之风,刹的是求田问舍之风!千年以降,攫取利益的方式一直局限于兼并地产,太慢了!
就是因为吃人的效率比不上外面,才会被人后来居上——也别说什么劣根性,都是吃人,吃得慢才是无德,弱小才是原罪。
而此举一出,万历一朝只要朝廷用风声鹤唳的举报政治,对田亩的贪腐保持着的高压态势而放宽其余,逼着这些贪官污吏,将目光从田亩上挪开。
这些人就会自然而然地,用手上的特权,去买卖奢侈的商品,由着三姑六婆置办商铺,扶持各房亲戚兴办手工工坊,跟在勋贵的屁股后面开办商行——这条路,朱翊钧已经铺好大半了,勋贵已经在前面开始吃肉了。
贪官污吏总是要吃人的,跟外番的绅士们一样,他们永远在吃人。
现在,朱翊钧正是要驱赶着这群人,换个地方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