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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茂陵鬼宴 二十

个童男,十二个童女,取了真精真血,再用无上佛法凝炼成一碗精血甘露,便能延寿一纪……”

    “若那寒林尊者真有这样秘法,老夫也想去讨教一二。饮露公,老夫先预祝你早日炼成这精血甘露了。”

    那被唤作饮露公,自称饮露子的“人”略一沉吟,才回答道:“但愿此事悉如卜先生所言。”

    这几句对答之间,端坐地上,闭目凝神的仙术士,却是将手一抬,一道赤色流光当即从袖中飞出。箭镞破空声里,只听得靠在墙边一只陶瓮,“当啷”一声碎响!

    箭破陶瓮,一汪青绿色的血迹随即溅起,一股幽深的草木香气随即四散而出。却见陶瓮底部,六甲箭正钉着一个二指来高的侥细小童。那童子青巾青袍,一副山林隐士打扮,被六甲箭贯胸而过,却一时不得死,只是不停地挣扎。

    这青巾童子身旁,还立着个不比他高大多少的白头老翁,一身灰白杂色的布裘,手中扶着一支鸠杖,看着就像是村中乡老一类人物。这不比筷子高的老头子原本还想跑,魏野只将剑诀一煞,一环火光将他圈了个进退不能,当下也是大叫一声“仙师饶命!”,就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了。

    魏野如今也懒得喝问一声“姓甚名谁,什么来历,什么原形”,径直一拍袖中蓝田玉香盒,那一直在钻研混元如意法的蛤蟆王超就抢先了回报道:“好叫上仙得知,这两个老儿都是有些头脸的货。那戴青巾的饮露子,本来是山间一只青蝉。那年上仙你向地夷夫人下聘时,运酒的神兵手脚不稳,将一坛烛夜花上灵露酿成的瑞露仙酒洒了些出来,不巧这厮当时快要寿终,正躺在路边挣命,却走了大运,将洒出的瑞露仙酒都饮尽了,因此得了一场造化,修成这个模样。他向来非灵木汁液不饮,这么多年,也差不多长成个入药炼丹的好材料……”

    这后面一句,却是王超这石蟾精心下弄鬼。他暗中思量道:“眼瞅着这饮露子已经活不成了,这厮平日里只以灵药、晨露为食,这原身最是滋补不过。这番却又想要开荤喝人血,不料血喝不成,命反而要送了去。倒不如便宜了你佛爷我,把他连皮带壳吞下去,起码也增长个三五分的道行。”

    在这石蟾精想来,到了贺兰公这个地步的一方重神,也犯不着服食什么灵药增长功行。事实上除了天帝下都、昆仑悬圃、海外三岛十洲所产的仙药外,这种寻常灵药,也对贺兰公这个级别的重神没有什么效用,就算是得了灵药,也往往就随手赏赐了身边仆役长随。那这好处,不全都便宜了自家?

    这么一想来,倒实在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然而有一件事他却实在地从根子上估摸错了。魏野压根不是什么贺兰公,这家底可是不怎么丰厚,没有随便拿到好玩意就来打赏契约妖侍的败家习惯。魏野只是取出一只从江幽娉那抄出来的盛药匣子,将渐渐维持不住人形的饮露子给收了起来,再贴一张太平经章句封固,随即颇有深意地看了看一旁趴地告饶的这袖珍老头。

    旁边跪伏在地的老儿,感受到这不怀好意的目光,顿时也哭叫起来:“小老儿乃是应虚星之精而生,至今只过二百岁,皮皱肉柴,既不好吃,也不堪供丹鼎烧炼入药,上仙明鉴啊!”

    第五十章·茂陵鬼宴(二十五)

    所谓虚星之精,还要提到天上三垣四象分野的二十八宿上面去。

    虚星之神属北天玄武七宿之一,其神在天中星宿真形为鼠首人身之貌,于玄武七宿中属七曜中的日曜,故号为虚日鼠。而天下间的耗子精,除了西天路上无底洞里,那只自号地涌夫人的金鼻白毛老鼠精攀上了托塔天王与哪吒太子的关系外,基本上认祖宗都认在了这位虚日鼠星官的名分之下。

    然而在仙术士看来,因为蟑螂挂了个灶王爷座下灶马的名头,就不在厨房里多洒些灭蟑药,简直就是愚蠢到不配生而为人的夯货一般。因为耗子精和虚日鼠在外形上有些相似,就可以不进行除四害卫生运动,这种人也理应直接拖进垃圾场进行深层填埋,而不该继续留在世上浪费粮食。

    道理人人说得,然而从汉末算起差不多一千八百多年后,因为和当朝那个名字里带十八子、也叫小强的首辅有同门交情,又和一个姓历的学阀有些不正当的往来,某个通吃黑白的流氓地产大亨,不是照样横行无忌?

    这个世道,往往都是拼后台的世道啊。

    当然,要是碰上只高兴拼剑锋是不是够锋利,道术是不是精妙,天性无拘无管的人物,后台这种玩意,也未必然就一定好用了。

    伫立这老鼠精面前,魏野半笑不笑,轻声道:“天下兽类虽然大半都能成精化怪,然而猿、狐、鼠、虎四类最易通灵变化。书上都说‘百岁之鼠,能相善卜’,恰好我有一事不决,需你来替我当个参议,若是我心头疑问能解开了,你也能逃过这一场杀身劫数去,这么说,可懂了么?”

    这老儿连自己原身肯都报了出来,哪还有不明白如今局势的,连忙叫道:“上仙但有什么吩咐,小老儿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欺瞒上仙!”

    魏野也不和它讲什么虚文,只将手一指客舍后面王家的内宅:“今天是这位王家新妇再醮之喜,你们这些来道贺的山精野怪,就算再不通人事,也该知道洞房不是随便闯的。那位改嫁的新娘,也未必欢喜你们这些披毛戴角的东西在那等地方给她拜贺。只是不知道,那位王家新妇是在哪里接受你们道贺请安之礼?”

    ……

    ………

    便在仙术士逼问那毛都灰白的老鼠精当口,那片疑似自虚空中开辟的院落,依旧是一派霜银素白的清丽无尘模样。然而就在这片纯白之中,有少女衣袂翻飞,精气神都是完足模样,一套似咏春、似八极又似小擒拿手的女子防身术被她打了一个酣畅淋漓、似模似样。

    司马铃的身前,那些看似人头,实则是蜘蛛的妖物,不断飞跃上来,间或还从口中吐出一截蛛丝去扰乱司马铃的视线。然而在司马铃小小的、秀气的拳头上,带着那一股锐利金气,什么样够韧性的蛛丝也只能一剖而断。

    王六娘还在尽职尽责地指挥着那些蜘蛛侍女扑击上来,然而在她身后,那拉门里,垂着一道虾须竹编帘。

    竹帘后,有人擎着一柄雉鸡毛的比翼扇,轻轻摇动着,冷眼看着庭前这闹剧般的场面。

    在很多人乃至妖怪的假想中,统摄以槐里县为中心数百里方圆的一位地祗尊神,哪怕是一位情路和婚姻都不如何顺遂的女神,那起码也有着王侯般气派。在某个仙术士的假设里,这位威福自专的地祗夫人,那气派起码也像个小号的西太后。

    然而坐在竹帘后的女子,眉目清丽,腰肢纤盈,哪怕正襟危坐间,也隐隐带着一段风流。然而这位地祗夫人神色却像个未出阁的少女,就如夏日里初长成挂枝的果子,虽然饱满多汁,却不曾经过初秋迎露挂霜这一重手续,多了些清酸而涩的滋味,少了些成熟妇人酝酿多时的甜美滋味。

    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怯弱得惹人怜爱的女子,此刻却是分外认真地打量着小哑巴。看了不多时,地夷夫人面上流露出一股厌恶的神色,那形状姣好的眉毛,也随之微微皱起,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她向着一旁招了招手,一个看上去像是侏儒似的侍从走上来,朝她拜了拜,随即整个身子都沉入了地板之下。

    打发走了那个侏儒侍从,地夷夫人终是带着一丝不耐地出了声:“王烛夕,你若是拿不下这小姑娘,便退下罢,不必再作出这么难看的模样了。”

    这句话一出口,王六娘面上闪过一片绯红的羞恼神色,再看了看司马铃,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像一只鸟一样,抬起了双臂。

    霜银洁白的院落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白之色随之飞快地褪去。

    不,不应该用褪去这个词,应该说,纯白之色在急速地聚集。聚集在王六娘的身旁,聚集在司马铃的身前。

    在半妖少女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炫目的纯白,像是置身在一片永恒的光明之中,像是某些宗教宣传品上形容的人类初到天堂的景象。而随着这股炫目的纯白色的蔓延,空气也随之变得粘稠,像是一汪注入了大量豌豆粉的热水,飞快地变成了粘腻的浆糊,司马铃就像是落在浆糊里的小昆虫,被这股粘稠而炫目的纯白粘连住了手脚,再也挣扎不得。

    远较常人要敏锐许多的五识感应中,却有一股妖气,正从地面之下,速度奇快的奔袭而来!

    她只来得及做出一个动作,就是将身后的小哑巴朝后推了一步:“快跑!”

    然而这一推,却立刻让司马铃后悔了,因为就在她的面前,地面上霎时裂开了一道地罅,一只生着毛、连拇指只有四只指头的怪手,从地罅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小哑巴的脚踝!

    司马铃回身伸出手去,指尖只来得及与小哑巴一错,那只怪手就将小哑巴整个人都朝着地罅之下拖了过去!

    第五十一章·茂陵鬼宴(二十六)

    水火金木土,一物降一物,老虎棒子鸡,生克有道理。

    对于妖物而言,方士也好,和尚也罢,哪怕是些寻常小庙里的巫祝,只要是步上修行一道之人,便不能以凡人而视之。狐寿百岁而能通灵,礼拜北斗数甲子,头戴骷髅方知如何变化人形,然而修道之人修行十数年,便能书符咒水,驱逐狐魅。更不要说是某些周身气机就透着一股杀意,举手投足间都是生猛意味的危险分子。

    被魏野捏定剑指虚指着,老耗子精面上神色还算镇定,然而一对大板牙咬定了下嘴唇,却把他的紧张情状暴露无遗。

    牙齿啮着下唇的痛楚,此刻也赶不上魏野带给他的精神压力。为了缓解这种窘迫,老耗子精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答道:“阿萝娘子身为当境地祗尊神,自然是居于阴阳之交的虚空之中,然而我们这些小妖尚未绝净阴质,所以也可自阿萝娘子开辟的门户受接引而入。今个儿是阿萝娘子再醮之喜,凡是能化出人形的妖物,都能被阿萝娘子接引入别院道喜……”

    魏野仔细听着,默默地在对阿萝娘子的评价上多打了一颗星。

    一般人印象中的鬼神,比如在志怪笔记小说中常常跑龙套的土地、社伯、县城隍之流,一般被视为属于地府的冥司鬼官。这类鬼神,除了借助走无常之类巫祝对活人勾魂,偶尔玩个托梦现形之外,对现世并没有别的干涉能力。然而司掌山川水府的地神与水神,虽然也被视为鬼神,其活动的范围,却介于现世与彼岸之间。

    这样的神灵,无论是其与生俱来的神通力,还是素质远超凡人的真身,都不是妖物可比的。能够从虚空中接引妖物进入地祗所存身的净居地,这神通的档次,也算得很不低。

    如果以魏野所熟识的这些修行同道来比较的话,这位芳名阿萝的地夷夫人,那属于鬼神的体力,放在洛阳北军精锐中起码也是最出色的斗将一流,而这样一位地祗尊神的神通力,最差也能轻易抵过洛阳太平道分坛的精锐施法者小队。

    当然,这类地祗的能力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在地祗所司掌的地区,地祗可以说是强大的鬼神,然而离开了他的管辖区,不论是神通力还是体力,都要受到相当程度的削弱。

    静静思考着关于那位王家新妇的实力问题,仙术士略略侧开了身。就在他目光渐渐散漫,思绪朝着更遥远的地方飘开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满脸摆满了臣服和摇尾乞怜表情的老耗子精,那眼泪汪汪的小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计得售的意味。

    他猛地张开那剩不下几颗牙的尖嘴,露出那些常年用木头和石子打磨过的尖牙,身子猛然膨大数倍,就这么朝着魏野捏着剑诀的手狠狠地咬上来!

    数息前还是摇尾乞怜的老鼠脸的小老头,此刻就变成了凶残悍猛的妖兽。这张大开的嘴看上去就像是手动式绞肉机的进肉口,只要一下,就能将仙术士的手连肉带骨都绞成血淋淋的碎渣。

    这一瞬之间,就算是反射神经极好的人,也很难避开这鼠妖扑上来的一咬。然而魏野根本不需要闪避,剑诀只是朝前一递,一溜火光就从他的袖间窜了出来,从瞬间膨大如老猫的鼠妖后颈窜出,不带起一丝血花,只传来一丝焦灼后的气味。

    穿透了鼠妖后颈的火光去势依然不减,哪怕前面是王家客舍的院墙,那道火光还是无比迅疾地撞了上去。

    轰然一声巨响。

    魏野保持着剑诀前指的姿势,也是猛地一震。

    六甲箭这种像暗器多过像法器的咒具,当然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动静。

    仙术士转回头,恰好看见王家客舍后面那片幽静的院落,像是节日里小孩子常常玩的发焰花火一般,喷出了一蓬意味诡谲难明的青绿火焰。火焰喷射之间,腾起了一片片浓密的黑云,一股热浪随着黑云四散开来,燃着了那一片屋舍。

    满是不吉意味的火光中,一驾用惨白的花朵装点的马车腾空而起,拉车的马横生着两对白眼,蛇牙般的利齿撕咬着口里的马嚼子。两旁护卫马车的,也是大蓬夹杂着青绿火焰的黑云,黑云当中,依稀可见一些只披着领巾和缠腰的兽皮裙,精赤着身子的怪物。

    这些怪物披散的头发上,因为油脂而结满斑块,加上粗短有力的四肢和壮硕而扭曲的身材,光是远远看去都是标准的精神污染。靠近马车几个的怪物,还有着干瘪下垂的胸部,身躯上沾满了血迹和油脂,甚至它们嘴角弯出的长牙,也带着铁锈色的血迹。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妖怪,或者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妖灵精怪,在中原,这些东西被笼统地称为恶鬼,而在天竺,则管它们叫罗刹。

    但不论是在天竺还是在中原,这类介于妖魔与鬼神之间的怪物,都充任着某些鬼神的下仆与眷属。

    仙术士顾不上理会那一箭送命的老耗子精,探手到肩头,握住了桃千金的剑柄。

    然而以那驾鬼马拉着的花车,丝毫没有在意地面上作出全副戒备模样的仙术士。那一大蓬黑云只在王家客舍上空转了一转,随即升入高空,隐没在了云层之中。

    魏野望着那隐没不见的黑云,心中全然是莫名其妙的困惑。以鬼神们一贯的高傲,哪里容得仙术士和那个苦行僧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示威和要挟?哪有像这马车的主人这样,主动地放弃了王家客舍和少东家,直接退避三舍的?这种时候,不是起码先露面,较量一番,比比看谁的拳头比较大,再决定取舍,才是鬼神们的正常思维么?

    仙术士的这点疑问,就在下一刻,被一个带着惶急的少女声音掐灭于无形:“叔叔、叔叔!大事不好啦,小哑巴……小哑巴被他们看中捉走,要拜堂成亲啦!”

    第五十二章·茂陵鬼宴(二十七)

    面对自家拖油瓶的大呼小叫,魏野只是一抬手:“不要慌,不要乱,既然只是捉去成亲,又不是捉去当成亲宴席上的主菜,你且不用怕!”

    一口打断了司马铃接下来的话,魏野提着桃千金快走数步,朝着四周因着这番异象而骚然乱奔的仆从佣妇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打水,救火!”

    被他这一通大吼,脑子已经有些混乱的几个仆役顿时觉得找到了主心骨,大声领命而去。也不管这位一身青锦袍的年轻官人只是来吃喜酒的贺客,论礼数本不该逾矩在此发号施令。

    魏野面色依旧宁定,然而一转头,他看着匆匆赶来的半截头陀,压低了声音,语调当中全然是森冷的金铁意味:“和尚,咱们去新人洞房那看一看,不要惊动了王家客舍中的无关人等!狐行留腥,蛇行留迹,我倒想知道这位地夷夫人身边都有些什么来历的牛鬼蛇神!”

    自诩雇佣兵的半截头陀,将斗笠就着灶头一盆刷锅水涮了几下,也不厌弃那水里油污腌臜,就这么湿淋淋地朝头上一罩,先奔了出去。

    司马铃望着那对个人卫生实在没什么讲究的和尚,正要说点什么,边上魏野却一扯腰间丝绦,将青溪道服除下,先把她裹了个严实:“铃铛,我们也跟上,看看王家后宅有什么线索可查。”

    青溪道服披身,一股氤氲水汽随即笼上了司马铃周身。身为金精清明化形之体,司马铃望着王家后宅腾起的火焰,纵然有青溪道服相护,依然微微露出了一丝戒惧神色。

    几步之外,王家后宅已是一片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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