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乘马而至:“许侍宸,你却叫俺们好找。李女史身体安泰的消息,官家已经知晓了,如今正在华阳宫等着见您老呢!”
华阳宫就是艮岳所在,比起那些继承自后周、了不起就一个节度使派头的旧宫室,还是艮岳这赵佶为自己修建的山寨福地,更合他的品味。而对赵佶而言,在艮岳这等福地召见一位有道高人,也更符合他道君皇帝自封道门教主的场面。
跟着魏野从燕地一路向南,许玄龄的气度也算是磨练出来些许,平日里随侍在魏野身后看不大出来,此刻却是洒然一笑:“既然如此,贫道便随两位内使去面圣。”
说罢,他也不去接这几个内侍递来的金牌、青玉方符这些道官所佩用的物件,手中摇着蕉叶扇就向着艮岳方向而来。
对道官们而言,金牌、玉方符这些佩饰,就等如文臣佩带的金银鱼袋、御花仙带一般,是身份地位最直接的象征,若是功名心热的道官,只怕除了登坛做法,平日里都想佩着这些物件显摆。
可是像许玄龄这样,什么表示都没有,穿着一身素净道服就大摇大摆地去面君的道官,还真是少见到了极处!
为首的内侍在皇城司里大小也算个人物,他心思动得倒比别人快一点,眼看着许玄龄忙了一夜,又在玉仙观里施药救人,脸上却丝毫不见疲态。官家夜访李师师的时候,他也算是常常在李师师行院外面的脚店里一坐就是一整夜,知道熬夜是个什么滋味,到了早上,光眼角的眼屎都能堆积成一大块。
可看看许玄龄这清清爽爽的模样,哪像是熬过夜的?他眼里连点熬夜的血丝也不见!
见着许玄龄手中摇着蕉叶扇,一派飘飘洒洒的背影,这位久在宫禁间讨生活的内侍叹息一声,苦笑道:“这些道官,从来都不照着正经路数出牌!一个个的若不弄出个与众不同的模样来,便生怕官家不看重一样。何况昨夜的事情闹得这般大,却全凭他请动神鸟与仙官下界,方才无事。这等神通,这般手段,只怕日后又是一个金门羽客!”
说到这里,他一瞪自己手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上许侍宸?这等人物,可是我们吃罪得起的?”
……
………
艮岳的景致,再怎样变化,也脱不开“山水”两字。
山景是不用说了,朱勔主持的东南应奉局,每年将形态千奇百怪、瘦皱透漏的太湖石、灵璧石、昆山石……等等等等,一块块地装上漕船,送入汴梁。而汴梁的匠师们,就依着这些山石各自的天成姿态,堆叠成一座又一座微缩的奇峰。
而那些高有数丈、独立成峰的奇石,在运送过程中,扒了多少民居,害得多少人破家,远在东南的朱勔不会多嘴,而道君皇帝也根本不会去关注什么。
至于水景,说起来就有点乏善可陈。
汴梁内城占地就那么大一块地方,虽然拆了仁宗和哲宗用来安置废后的瑶华宫,弄出了一片仿照长安的曲江池,又在池上安设了一座小岛,加之以蓬壶仙岛的名目,但艮岳从营造之日起,空间不足就是它的致命伤。
和满清那圈了数千里地修避暑山庄的“壮举”,或者花了十全老人大半辈子修出来、最后全便宜了魏野与慕容鹉的圆明园相比较,艮岳也不过就是一个大号的江南名园罢了。
单就曲江池和蓬壶仙岛而言,不但比不上汉武帝营建的昆明池,也距离圆明园的水上宫阙“九洲清宴殿”远甚。
引着许玄龄来见赵佶的内侍,又换了一拨,这些内侍都是号称“恩府先生”的梁师成的得用心腹。对梁师成这等做到了校检太傅、开府仪同三司地位的大貂珰而言,资序早已经转入文臣,算是与蔡京并列的文臣班首了,自然也犯不着再和道官们混在一处,仰赖这些道士固宠。
正相反,赵佶的许多宫观、道官,都是梁师成在替他养着。作为赵佶的大管家,梁师成自然也颇好道,对于内丹之术还有几分见识,说不定心底还有些“断根重生”的妄想来着。
但同样的,梁师成作为赵佶的管家,对道官的考核也是十分严苛,若没有几分真才实学,不要说官家,梁师成这关就过不去。而除了林灵素这等与官家天生投缘的异数,谁想常伴驾前,不得靠梁隐相的眼色过活?
为首的高瘦内侍,资序也已经转入武臣之中,一面引路,还不忘敲打许玄龄几句:“觐见官家,面承清光,这乃是许侍宸你修炼一辈子也难碰到的际遇,却不可孟浪无礼,在君前失仪!”
说这话的时候,为首这内侍的目光还特地在许玄龄身上转了一圈,看看这位乍然窜起的守静先生,是个什么反应?
然而出乎这个高瘦内侍所料,许玄龄只是淡淡颌首以应,连句多的话都没有。
他们前行的这条山路,两旁都是温润剔透的昆山石,一股股的轻云就从那些昆山石的孔窍间缓缓流泻而出,望之恍如仙境。
在高瘦内侍看来,这等景致,哪里是那些荒僻深山中可以见着的?单就是那朵朵从昆山石峰中涌出的轻云,都是高手匠人小心翼翼地掏空了奇石内胆,做成一个个天成香炉,内置诸色名香,按时点起。
这样做,就为了在官家游赏的时候,装点出艮岳仙境气象。
至于这其中浪费了几十几百万贯,哪比得上逗官家开心来得重要?或许艮岳规模太小,这方面比不过圆明园或避暑山庄,但在“奢靡浪费”四字上,却是真正做到了极致!
如此富贵气味,足够把穷道士们熏得跌上十个八个跟头,就算是天下有数大宫观的住持,也未必能有这般见识。
多少在人前一派仙风道骨的有名道官,到了艮岳里走上几步,就统统现了原形,一个个就像是村汉逛瓦子一般可笑。而这般颠倒情态,也算是瘦高内侍少数仅属于他个人的娱乐项目。
但是出乎瘦高内侍所料,许玄龄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多谢内使指教。”就没了别的话。
对于那些名花,那些异草,那些孔窍流云的奇石,许玄龄就像是看见了路边的狗尾巴草一般,全然是熟视无睹的模样。
说穿了,这不过是一个眼界开阔与否的问题。
对瘦高内侍而言,艮岳便是天下间一切珍异之物荟萃的福地,天家富贵,足以骄人,震慑全天下的乡巴佬。
而对许玄龄而言,在洞光灵墟修行多年,见惯了天桂山福地的真山真水,学得了招云弄风之术,哪里还会对艮岳这种专门在樱桃核上做微雕功夫的天家庭园有什么太多的感想?
许玄龄要说感想,其实也是有的,但却和这等没卵子阉人狗仗人势的炫富没什么关联处。
一路南来,自家山主虽然还顶着一个“竹冠子”的名头,但往来有道高人,谁不毕恭毕敬唤他一声“魏真君”?
从燕地至此,自家这位山主每每行动,看似出人意表,却皆是饶有深意之举。说他一路南来,是来装点道君皇帝治下,煌煌大宋的丰亨豫大之世,别说自己,鲁提辖都不肯信的。
要不然,怎么山主自己怎么不来一场白日显圣的天降祥瑞,反倒打发自己这个做学生的,一步步爬到葆光侍宸位置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