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毛线和枝叶的差别,喧嚣与喧闹的差别,hustle、bustle、smoke还是firework的差别,并不只是修辞学上的差别,而是精神上的差别。”
“就拿这些作品上的线条来说。我们都清晰的知道,吴冠中先生是一个非常注重画面线条塑造的创作者。刚刚你分析的已经很清楚了,就这一点而言,你讲的比我讲的要好。”
“很不错。”顾为经点头。
“我谈谈可能你刚刚没有太说清楚的地方——”
“艺术之精神,精神之力量。如果只把线条当成绘画风格的一部分,把图画等成色彩游戏去理解,不是不行,但也许就犯了把缭绕的柳枝当成缠绕的毛线来画的疏漏。”
画上的绿色笔触在风中摇曳,顾为经却在这毛线一般缠绕的线条之中,看到属于柳枝的力量。
“毛线可以再摆成柳枝的形状,它可以缠绕,可以飘垂,可以随风蜿蜒,但它不是柳枝。因为它缺少了一份生命力。”
年轻人站在展台边。
他手掌指着中心展台,一半的身体躲在展台遮避的阴影,指向作品的手掌,被补光灯映出的光辉照亮。
“而作画的时候,我们也可以用自己的笔触去模仿前人的笔触,它可以缠绕,可以飘垂,可以随风蜿蜒。但只是这样做,依然只是模仿,只是靠近,却不能抵达。”
“空洞的还原笔触本身。”
顾为经顿了顿:“就像毛线对于柳枝的模仿,只是模仿外形,实质上却又少了些什么。它缺少的就是所谓笔触中蕴含的力量,精神中蕴含的力量。”
“笔触之外形,并非精神之外形。这么画下去,画家的作品中,便总会觉得会缺少了些什么。会画的差之毫厘。”
崔小明愣了一下。
他经常一遍遍的临摹作品,并在画架前流连,对着自己的作品自鸣得意。
但崔小明总是觉得美术馆里,展柜里的原画,它却拥有更崇高的质感。
展台里的作品闪闪发光,在一方小小的画布之间,有水波在荡漾,有云气在酝酿,仿佛藏着江南水乡几个世纪的历史云烟。
而他的画架上的临摹之画,则像是只精致的壳子,商店里卖着的音乐水晶球。春夏秋动,外界怎么风云变幻,画面里,都永远只有同一个场景,在同一段“MerryMerryChristmas”的背景BGM里来回旋转。
崔小明愿意把它当成地位所带来的脑补滤镜——
伊莲娜小姐也许只是肚子不舒服,也许只是忽然起念。大人物随随便便竖起一根手指,便让他患得患失,辗转难安。
事实证明。
按照《油画》副主编查理·纽兹兰的话,人家安娜经理对自己是很感兴趣的。
吴冠中和梵高随手画上去的点线面,也因为地位的差异,便有了独特的意味。
一支价值50新元的钢笔与支价值武吉知马山上的一栋豪宅的钢笔。
同一根钢笔,两种标签,托在掌中,理应有着不同的分量。
吴冠中价值1000万美元的油画,梵高价值10000万美元的油画,和崔小明亲笔所绘的价值1000美元的临摹画。
差不多“大差不差”的作品,前两者看上去更加闪亮一些,也天经地义。
如瀑的财富当然应该散发如瀑的金光。
当他有了梵高的地位,当他有了吴冠中的一样的展台,等他的作品也能独占一整间特别展厅里最好的位置。
在四周环绕的游客和买票来临摹自己作品的下一代艺术生眼中,崔小明的画也会散发同样的光芒。
可现在。
有人忽然给出了不同的解释。
他不想听,他又不得不听下去。
崔小明也是个练了十数年画的青年画家呀!
谈不上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
可若是有人忽然开口便点出了你身患多年的隐疾,抬手就拍在了每逢刮风下雨必酸胀难耐的肩窝处。
就算心中笃定对面家伙是个拙劣的赤脚郎中或推销保健神药的江湖骗子,人也忍不住半惊半疑>> --